那天早上剛到辦公室,習慣性地瞄一眼日歷,20101230。這一年已近尾聲,得趕快把已結案件整理裝訂好。我心里這樣想著,手上不由加快了速度。

 

沒過多久,門外忽然傳來招呼聲:“法官早上好,我送錢來了。”

 

抬頭看去,一位30出頭的男子站在門口,不過我不認識。什么錢?我一頭霧水。我是小強的爸爸,我家小強玩寶劍碰傷人家伢兒眼睛,這是5萬元錢……”說話間,男子走進來將厚厚的幾疊鈔票放到我桌上。

 

這樣一說,我想起來了——3個男孩一起玩耍可伸縮的玩具劍,其中一個不小心將伙伴的眼睛刺傷,由此引發糾紛。看著桌上的賠償款,往事又浮現在眼前……

 

201011月,我承辦了一起未年人人身損害賠償糾紛案。從訴狀材料中得知,被告小強(9歲)拿著交換來的玩具劍把玩,甩動時不小心刺中了原告小雨(7歲)的眼睛,并造成其視網膜脫落。因此小雨告上法庭,要求小強的監護人賠償其各項經濟損失近10萬元。

 

開庭那天,一個小男孩戴著眼鏡,左眼鏡片上還遮著片黑布,跟在大人身后四處張望。不用問,一定是小雨。

 

被告小強和他的父母都沒來,只有一位經特別授權的代理人出庭。

 

原告宣讀訴訟請求后,被告方進行答辯。當被告代理人說到“原告所述不是事實”時,小雨的媽媽再也壓抑心中的怒火:“你怎么好意思瞎說的?不是小強弄的,難道是我們自己弄的嗎?我家小雨吃了多少苦,你們可曉得?孩子視力急劇下降,左眼視網膜脫落,兩次住院手術治療,現在還需要定期更換眼鏡,并在成年后才能安裝人工晶體。我的小雨已經是十級傷殘,你們怎么還能這樣昧著良心說話?”

 

到底誰在說謊?我一時難以判斷。當事人才最有發言權,我要求小雨說明眼睛受傷的經過。

 

“被劍搗的。”小雨脫口而出,“是小強用玩具寶劍搗的。”

 

“你還記得事情發生的過程嗎?說給我聽聽。”我又問。

 

小雨說:“記得。去年那時候我還上幼兒園呢,那天我放學后跟奶奶到她工作的廠里去玩。小強的媽媽和我奶奶在同一個廠里,所以我認識小強。我先跟小強一起玩的,后來小強又把住在廠后面的小仁喊過來玩。小強叫小仁回家拿玩具寶劍,然后把劍借過來玩。當時我站在北邊,小強站在西邊,小仁站在東邊。寶劍是可以伸縮的,小強一甩就戳到我的眼睛了,我就疼得哭了。”

 

小雨的媽媽心疼地說:“孩子眼睛當時就流血了,雖然及時送到醫院治療,但是現在視網膜脫落,視力全不行了,就是因為寶劍搗的。”

 

對于小雨及他媽媽的說法,小強的代理人并不認同。他認為,原告沒有證據證明損害是由被告小強造成的。

 

他的辯稱引來了原告方的強烈不滿,雙方又爭執起來。

 

我想,事情的經過到底怎樣,還得聽聽小強的說法。我當即決定休庭,隨后驅車來到小強就讀的學校。說明來意后,小強的班主任帶我們找到小強。

 

見到我們,小強顯得有點緊張。我趕緊解釋,我們只是來了解一下事情發生的經過,叫他不用擔心。小強這才平靜下來,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 

小強承認,的確是他在甩動玩具寶劍時碰到了小雨的眼睛。

 

再次開庭時,被告方仍舊只有代理人出庭。出示了小強的談話筆錄后,被告代理人認可了事實。不過,對于賠償責任的分擔及賠償的標準,雙方又產生了很大分歧。

 

原告方認為,由于被告造成原告眼睛損傷,不僅給原告身心和精神造成巨大傷害,而且對原告今后的學習、生活、工作造成巨大影響,應由被告的監護人承擔全部賠償責任。原告雖是農村居民,但原告在鎮里小學上學,應按城鎮居民標準算殘疾賠償金。

 

被告方則認為,被告小強是未成年人,不知道玩具寶劍會造成這樣的危害后果。原告受傷,是由于原告的法定監護人沒有盡到監護責任,其監護人要承擔主要責任。原告及父母戶口系農村居民,且家庭居住在農村,應按農村居民標準計算計算賠償賠償金。

 

雙方爭得不可開交,誰也沒法說服誰。為盡早地化解雙方之間的矛盾,我決定休庭調解。

 

我首先找到小雨的父母,推心置腹地為他們分析:“小雨受傷已經一年多,還等著賠償款繼續治療。孩子的眼睛如不及時治療,后果會更加嚴重,你們和孩子都將忍受更長時間的精神痛苦。再說,被告代理人說得也有道理,在孩子受傷這件事情上,作為監護人,你們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。如果可能的話,還是先爭取賠償款為孩子及早治療吧。至于賠償標準,還是要尊重實際情況,按農村居民標準計算比較合理。”

 

小雨的媽媽掩面而泣,她的心情我能理解,做母親的誰愿看著自己的孩子受苦啊。小雨的父親嘆口氣:“法官,我們聽你的。”

 

找到被告的代理人,我開門見山:“原告受傷,監護人有責任,被告作為致害人,他的監護人責任更大。現在原告方已經同意按農村居民標準計算賠償金,但考慮到眼睛損傷的程度以及將來要發生的費用,被告方應該適當多賠一點,畢竟人家小孩傷的是眼睛。”

 

在我的努力之下,雙方最終達成調解協議:21011231日前小新的父母給付原告小雨賠償款5萬元,雙方之間就此次糾紛一次性處理結束,別無糾葛。

 

小強的爸爸此次正是送錢來的,我隨即聯系了小雨的父母,并完成了交接手續。

 

案子結了,我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。對于一個并不富裕的農村家庭而言,5萬元不是個小數目;而對于小雨來說,5萬元又怎能買到他明亮的眼睛呢?假如玩具劍沒有危險,假如監護人能更細心一點,那么一切都將完全不同。真心希望孩子們能遠離危險,快樂地度過他們的童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