農人忙過春種、下管、秋收之后,大多就進入冬閑時光。那個時候,農村沒有電視,連電都沒有,更何談電腦。

 

城里人在空調的暖風中聞不到太陽的味道,隔著玻璃曬太陽也失去了太陽親切的信息。

 

冬閑是對一部分人來說是奢侈的。因為那個時候的冬天往往也是千軍萬馬搞水利大會戰的日子。

 

我說的是冬閑,在一個被我稱之為故鄉的地方——一個典型的蘇北農村。

 

在這里,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,我的一位南方的老師看到這里的景象是說,這完全是詩經上所描寫的景象啊。我曾經在一篇叫《吃肉》或《骨包肉》的散文中寫到過一點,土墻草屋柴門小窗,準備過冬就“穹窒熏鼠,塞向墐戶,嗟我婦子,曰為改歲,入此室處。”

 

在陽光明媚且無風的日子里,在朝陽避風的南墻根上,你會看到一些老者挨排倚墻或席地或坐在草墩上,東倒西歪,有的把大棉袍或棉襖大襟敞開,或曬太陽,或捉虱子,老人們在門前的冬日暖陽下舒舒服服地打瞌睡。

 

大姑娘小媳婦圍坐成一圈,納鞋底、修鞋墊,中間地上放著一個針線匾,如果哪位姑娘修了鴛鴦戲水或喜鵲登枝的圖案,馬上就由竊竊私語,嘰嘰喳喳,引發一陣哄堂大笑,三個女人一臺戲,總是歡聲笑語不斷。

 

老爺們、小伙子下棋的有在門外,圍上三五人,有人在指指點點,馬上就有人說:“觀棋不語真君子”。打麻將,推牌九的大多都是在屋內,而且唱著不知是自己隨口編出來的還是從古流傳下來的牌九、麻將歌訣,還不時傳出叫牌的吆喝聲和揭到好排時興奮地尖叫聲,而圍的人頭最多的是擲骰子的,一個小方桌中間方一只飯碗,碗里方六只骰子,一把抓起擲到碗里一陣叮叮當當清脆悅耳的聲音,一圈人都起哄叫“幾啊”。

 

家中又奶孩子(哺乳期的孩子現在叫嬰兒)的就放在窩籃(搖籃)里,窩籃不遠處放個火盆,一是為了取暖,二來也是為了在陰天時烤尿布。

 

生把大(一周歲稱為“一生”)的孩子開始學走了,年輕的父母用一條布帶、圍巾或一根繩子系在還子的腰上算是保險帶,孩子能挪幾步是時候像走鋼絲,乍開膀子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邊,年輕的父母笑呵呵地跟在后面,亦步亦趨地走著,走著走著就情不自禁地和孩子一樣乍起了兩個膀子,全然忘記了手中牽著的保險繩,當孩子一個踉蹌時,才驚出汗來。

 

莊戶門前的墻上間或釘著一張翻過來毛朝里的狗皮,這是為了給狗皮晾干,大多是留給老人冬天鋪在床上當褥子用的,他們沒有條件把狗皮熟了,等到晾干后就用一根繩子拴在狗皮的鼻子或眼睛上,狗皮上坐著一個小孩,讓那些半大的孩子拖著跑,坐在狗皮上的孩子一不小心就會從狗皮上滑落到地上,拖狗皮的也可能因突然失重而栽到,前仰后合,一路風塵,一路歡笑,天真無邪的游戲,忘記貧窮、饑餓、疲憊和煩惱。

 

有些在家閑不住的人就開篾子,打折子,編葦席。

 

農人過著知足常樂的閑適的日子,無為,不追求崇高和不朽,悠然自得。淡然對待生活的艱辛和勞苦。

 

荒涼而孤寂的村莊,沒有城市的繁華和喧囂。到了晚上,風吹村樹或緊或慢的或高或低的單調怒吼聲,成為鄉村近似于恐怖的唯一音樂。而在響晴的夜晚,天上了星星都可以照亮蜿蜒崎嶇的鄉村小路。

 

點燈熬油的不是莘莘學子,而是為了生計去磨豆腐、編一點手工之類,當然也有接近窮光蛋的賭徒們。